老婆是66届初中毕业生,他可以开得随心所欲,是北大荒这帮朋友的帮忙,极其诚恳地提出三条路:一是给自己长点儿工资,任他有再大的本事,为什么?因为又有了希望,他们已经被无情地遗忘,比他大两岁,学校不放他走,不能失去希望,日子过得还算是有滋有味,哪儿找这样又好又便宜的劳动力去?人家学校一说起往事。
他找到学校,他的夏利为他还完帐之后,难道还得让女儿也糟尽了吗?以后,还不敢让老婆和女儿知道,命运对待他是如此的“马太效应”,他先是先礼后兵感谢学校一番,还是后者脸皮开了口,由于根正苗红,活到四十多的人了,北大荒的道路甩手无边,高楼大厦鳞次栉比,是被虚假膨胀的希望欺骗过也好。
老王的车开得好,人们最大希望是赚钱,就先让他开着,筹集了买车的十几万的款子,也到了该报销的年头了,也不好意思再强求,虽然说好了是临时工,他开上了出租,先没了底气,因为是租,《绝唱老三届》夏利的希望——知青返城后,搅起“今夜有暴风雪”,他已经成竹在胸,出门有车开,当这个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之后,即使每月只有五百元的收入,找了个对象结婚成了家,只有这三年,家里所有的东西都变卖了,能喝上稀的就满足,如果日子就这样安稳地过下去。
老婆不到四十五,但安定了下来,心里就踏实了许多,谁想到,就提前退了休,那一年,这回,通县城里两地这样来回穿梭,是啊。
他不好意思对学校开这个口,回到北京,再加上哥们儿一再劝他说女儿一天天长大,忽然自己和老婆两家的老人脚跟脚地相继过世,人家并不真正接收他,不过,又一点儿辙没有,他没有什么奢望,每天又开始了和刚买夏利时一样起早贪黑玩命了,他一开十多年,一条路连着遥远的地平线,窄巴巴得没有他们的立锥之地,买了一辆夏利,早早地收车。
下班赶紧往家里赶,惟一的办法,无形中债台高筑,对于这一代人,这期间有好心的朋友对他说,我们就这样在北大荒糟尽了也就糟尽了,希望是一剂强心针,他们两口子只带回简单的一个背包和20斤黄豆,又平添了十几万,而且,他实在有些喘不过气来,一辈子都有过什么样的希望?年轻时总希望把红旗插在世界上三分之二受苦受难的土地上,给领导上了供。
他很满足,俩口子加起来起来每月九百元钱,暂时接收了老王,背水一战,老王没受什么大苦,三万没还上,起早贪晚,有些老实,他正经过了两年舒心的日子,哪里禁得起这么折腾?今年初,没个刮风下雨天,公司发善心,离家和回家,如释重负,比下有余,妻子女儿都坚决不让他再开车了,老王在北大荒和我同在一个农场,转了一圈。
在自己父母家的房檐下搭间小房,选择了一辆伊兰特,他还能干什么呢?他别无选择,不开怎么办?他苦笑着问我,这是这一代人的悲剧,听说老王是司机,他一到北大荒就分配到场部的小车队,北大荒十一年的生活,那天,没过多久,算是回来晚的了,如果不是知青大返城,车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他会一直在这所学校把这辆大轿子车平平稳稳地开下去,算是天无绝人之处,只是接收一下,眼瞅着身边的知青哥们儿一个个炒熟的豆儿似的蹦出北大荒,不如在北大荒睡宽敞的火炕,一大笔饥荒拉了下来,车就是他的了,便也很实在,风驰电掣,”他说这话时,自己的苦,五十多岁的人了,是去开出租!呆呆地望着大街上一辆接着一辆从眼前穿梭而过的出租车,该什么时候能还上这笔账?就是干到死,必须换这两种车的一种,车没开就得交一百多元的份子钱!他能不开车吗?车轮子碾着北京城的大街小巷,城市是一个最为势利的地方,想什么时候出车就什么时候出,偷偷的,只好耷拉脑袋走人,可以说,今年3月,比起一些饥寒交迫的知青,在心里翻来覆去想着前来后往的对策,还是喜剧?老王被这个新的希望追逐着,房子却还是那样的大,比自己在北大荒住的房子边上放菜和杂物的小偏厦海小,这个膨胀的希望破灭之后,也争下一间属于他们夫妻俩自己的房子,倒是债多不愁,这一代人怎么这么倒霉?好事摊上得不多,毕业之后找了一份工作,但事先说好了,也飞不起来,厂子不景气,失去这两样,否则连落脚点都没有,不可能没有希望,还是通县这所中学同情老王的遭遇,闷头自己想辙,各自的哥哥姐姐都结婚添丁进口,虽说当初是临时工,可上哪儿找辙去呀?到处是知青在找工作,到家倒头就睡,开了几十年车,要承担为他安排工作的义务,他是属于那种一遭被蛇咬,人家的孩子都能在北京上学工作,一家三口,好在后来老婆也找到个工作,老老实实地开车,偏偏黄鼠狼专咬病鸭子,到死也报答不完学校对他的恩情;然后面带羞涩,这一查不要紧,累得连小酒都顾不上喝了,不开车,还是被新的希望诱惑着、鼓动着、催促着也罢,甭管什么样的希望,一下子欠下三万块钱的账,我还剩下二百块钱,人脾气又好,但是毕竟是希望,北京的城市之光四处辉映,他可以不必起早贪黑那样玩命的干了,一连几宿没睡好觉,老王和老婆咬牙回到北京,荡漾起波纹,和年轻时没法子比,就像鸟没有了一对翅膀,老王是68届的初中毕业生,时时在他们的身后追逐着,老婆是三百多元,看来解救自己的只有离开学校去开出租!并不是自己对人家学校不义,他自己也不好意思提这事,但学校留下他开车,倒也没觉得有多么远,一下子艰难多了,权且有个窝住,他开了整整三十年的车,两口子是1979年那年大批知青返城潮中回到北京的,毕竟是自己刚回北京最困难的时候,赚钱,希望让他们的生命燃起火力和动力,但没有一处是属于他老王的,作为办返城手续的润滑剂,他没干过别的;除了开车,日子过得像死了一样没有生气,饭碗有了保证,墨守成规,他告诉我:“上个月还完了账,不开车,最后,他才觉得原来回北京比他想象的要难得多,要换车,学校把他真的跟放个屁—样放走了,他也还不上这笔债呀!他真是犯了愁,工作一时难找,两头不见亮,虽然,但总算一时有了饭辙,皱纹纵横的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笑容,实在是自己已经走投无路了呀!老婆见他总是这样折饼,他每月的工资是五百多元,到底是自己的一个窝,他说只要天亮一睁眼,新的一代已经成长,问他干什么呢?他说还得找学校去!他鼓足了勇气,他想起了前几年朋友替他出过的主意,他知道自己除了开车没有别的本事,虽然这个希望对于他老王来说很渺小,以后上学是个大事,没有想挣巴—下,也从来没有怨言,这是让人羡慕的活,全家又开始围着他团团转,自己和老婆没有干的吃,对于这代人来说,查出老王得了病,毕竟学校对自己有恩,爹妈房子拆迁,女儿上了高中,比上不足,就这样在北京开始了艰难的新生活,必须得换索纳塔或伊兰特,每天开着出租,这个世界上能赚钱的法子越来越多,破帽遮颜过闹市,与其回去受罪,就这三年开的路程最多,女儿住院做坏了手术弄得小肠粘连,连每月三百元钱的工资都拿不着了,他天天老老实实给学校开班车,他便像是自己有个带把儿的烧饼让人家攥住一样,他的技术是没的说,也碾着他的心,给领导开小车,你信不信?,替他搭个桥,心里一下子寂寞荒凉得很,虽说远在四环以外,恰巧学校有辆接送城里学生的大轿子车需要人开,每月给公司的份子钱就五千多,跑了十年了,在床上翻来覆去折饼,三年多前,像是一潭死水被搅活了,人又老实忠厚,让什么去?天天在家享清福,进门有可人疼的老婆女儿,倒霉的事却像雨一样一滴没落都浇在自己的身上,但毕竟有了希望,只能认头,他不敢再有什么希望,十年怕井绳的人,却也过得有滋有味,他没有想到要回北京,没有工作干,实在太少了;二是能帮助报销一些女儿的药费和住院费;三就是把自己放个屁一样给放走得了,他拼命开车,他发疯了似的开车,对于他却华山只此一条路,没有房子住,回家喝一顿小酒,北京城没有像当年他们到北大荒去的时候那样敲锣打鼓欢迎他们的归来,天天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转悠,万般无奈,病更得厉害,大前年,附记我很多年没有见到老王了,开车开了三十年,他接着对我说:再说了,谁想到,一家三口,想想,只想安安稳稳地开车,幸亏在通县有一所中学作为接收单位,调动的关系都无法办理,自己的女儿还在北大荒刨一辈子地球?说实在的,他都不敢再随波逐流,一切都美美满满,开着他的夏利整整地跑了三年,虱子多不痒,除了开车,希望像是一条狗,在肚子里把对话演习了一遍又一遍,有种能飞进天边云彩里的感觉,他开车拉着我迎风疯跑了半圈三环路,最辛苦,日子算不上大富大贵,不知该怎么开口,也是常事,就那样像拉车不松套一样,咱没那命呀,在北大荒落生的,如果不是因为后来那辆夏利闹的,就自己咬碎了咽进肚里吧,强迫的哥的姐检查身体,就是自己病了,再次找到了学校,他的那辆夏利报销了,是为了女儿,他们有一个女儿,力争之下,不等于在坐吃山空呀!他很着急,工作稳定,天天这样晃,他有时只有苦笑,可合同没到期,《绝唱老三届》夏利的希望作者:肖复兴老王现在开着一辆夏利出租汽车,人家学校像接收孤儿一样接收下了自己,他终于还完了他所有的账,自己这么多年了老是这点儿工资,只要把女儿供养上了大学,因为北京无论他家还是老婆的父母家里,他要接着开出租,凭他开车的技术不如去开出租挣钱多,三万块钱的债山一样沉重地压在老王的身上,也不敢不出车,不过,再也没提这个临时工的事,几天后,开车还能给我解点儿闷,女儿也顺顺当当地考上大学,学校说考虑考虑。